上回講到神農走天涯,救萬民的故事,這回說一說黃帝和炎的阪泉之戰。
史書說,黃帝老祖宗那會兒帶了九千多人,分龍、虎、豹、熊、羆、牛、馬、豬、羊、狼、象、狗、貓等九十八個部落,旌旗招展,次第前進,不久便打到太行山下。他一路邊走邊罵,氣勢洶洶,指名道姓,要與神農決戰,分個高低,見個輸贏。那時節,黃帝真是兵精將勇,聲勢浩蕩,殺氣沖天,完全有把握將炎帝的具茨山根據地一鼓蕩平,生擒神農。相比之下,炎帝一方則危急萬端,險象環生:各部落缺乏充分準備,也沒有特別突出的兵器,在稷氏領導下,人們全力以赴,投身五穀,格鬥訓練明顯不足。岐伯發現,昔日狩獵英雄,在轉入種植業不久,便使身體的各個零部件失去了許多鬥勇技能和殺生之蠻氣,好多人的目光變得柔和恬靜,日甚一日,很難適應戰場需要。除此之外,還有一樁更可怕的,那就是缺乏領袖,敵軍統帥年少氣盛,血氣方剛,厲兵秣馬,兇焰萬丈,胸存吞天吐地之志。具茨山領袖呢?天涯海角,四海五湖,他在吃草、採藥、不思歸!兩相對比,不成比例,這一仗還能打麼?
炎帝呀!岐伯一面派人尋找炎帝,催他速歸,一面急召黎、垂、稷、稻等職事臣子來到少典墳前,商討禦敵大計。
岐伯歎口氣說:“近來軒轅倡狂得厲害,他見炎帝族五穀豐登,人畜興旺,便十分不能容忍,必置於死地而後快,其心如此!”
“送他一些麥稻怎麼樣?”稷氏自恃糧草豐足,希望能化干戈為玉帛,便建議說:“得了食糧,軒轅也許會退兵的!”
“他肯遲嗎?”岐伯搖搖頭:“軒轅是為稻粱而來的嗎?黎,你說說看?”
岐伯忽然轉過頭去,對沈默寡言的黎提了一個問題。在這個問題上,他知道黎有發言權。黎畢竟和軒轅打過交道,在那裏做了幾天囚徒,他知道軒轅的心有多大。
“依我看,”黎咬咬牙說,“咱們放把火,把小畜生燒死算了。”
黎說到此處,抬起頭來,仰望藍天,長歎一聲:“反正他和炎,只能留一個,軒轅不死,炎就別想安生!”
沈寂良久,人人都在琢磨這句話的分量。
“好吧!”岐伯默默占了一卦,看了結果,點點頭:“就這麼辦吧!”
於是,名垂史冊的阪泉大戰就這麼定下來了,戰鬥過程簡述如下:
首先,岐伯派遣長身善跑的誇父族前去誘敵。誇父引軍前出至太行山下,與黃帝交兵,然後,節節敗退,終將軒轅大軍誘到琢鹿附近的一條山溝裏。
那裏正是八月涼秋,枯草瑟瑟,風力強勁,極易發火。黎帶著八百壯士,手持火種,隱伏在大山裏,專等著誇父一過,便勇猛出擊,火燒軒轅。與此同時,炎帝盟下勇猛善戰的雖 尤、刑天各部落也緊急聚合,舞刀弄槍,前來應戰。
岐伯一聲令下,他們也悄悄隱蔽起來,專等黎一把火起,便挺身而出,痛打軒轅。
誇父無愧於長跑英雄的光榮稱號,他們始終與軒轅前鋒保持著一箭之地,且戰且走,並於一日傍晚,將敵軍引到黎的視野之內。然後,甩開大步,跑上山來,卻把黃帝軍馬撇在山
下,任從黎來處置。
最先進入山溝的乃是黃帝族第一猛士大鴻及其部族。
當時天色已晚,狂飆漸起,濃雲密布,威猛的大鴻自恃勇力,只顧趕殺,不曾提防,誤入禁地,眼見是死定了。後面,黃帝巫師太乙猛的發現了這個問題,尤其看到此地道路狹窄,山川相逼,樹木叢雜,便覺得心頭飛起一片烏雲。他占了一封,結果更是難堪。太乙由此知道今番有難了,可又說不出是何等災難,於是大叫一聲不好,便見前面一道金光,拔地而起, 緊接著山谷中明晃晃的升起了千萬道金光,熱烘烘的,仿佛太陽下墜,跌落人間,一片片,一團團,要把黑夜塗改成白晝……
這是黎放的第一把火,風助火勢,火借風威,竟把大鴻部落燒個盡絕,任憑黃帝與太乙百般呼喚,也無一人一物生還。
阪泉附近,一派焦土,風起處,黑氣沖天。
黃帝大怒,咆哮如雷:“龍祖,是何神物相助神農,我必誅之,恕軒轅不敬了!”
次日淩晨,黃帝就地紮營,傳令應龍酋長帶領本部落速去收拾天鴻等人遺骸,連夜安葬,以慰眾多亡靈。與此同時,太乙則喬妝打扮,偽稱山野遺閑,潛向大山深處,搜求那派紅光,研究它到底是何種神器。在這裏,我們必須瞭解,那時候火是一樁極其稀罕的東西,為炎帝族所獨有,被黎所獨佔,正如弓箭是黃帝的私有財產是一個道理。軒轅一方即便智慧如太乙,也不知其為何物,因而敬若神明,無限嚮往,必欲破之而後快。
應龍、太乙走後不久,黃帝便端坐大營,目視天上諸星,他那時手挽強弓,拼命搜尋,如能找到神農那顆帝星,真想淩空一箭,把它從天上射將下來。
軒轅仇恨少典父子。這股衷心戾氣與生俱來,日益強烈,誰也說不出為什麼,只覺得他與他們不共戴天,有你無我,水火不容,就像猴群裏幾隻猴頭爭王奪位一樣。加上族人煙火鼎盛,興旺發達,心高氣傲,自然免不了推波助瀾,拼命激勵軒轅一口水吞了具茨山上那個擅長發明創造的強勁對手。老狐狸一樣狡猾多智的太乙就曾說過,炎有奪天地造化之功,神鬼莫測之術,加之宅心仁厚,目光遠大,地廣人眾,任其發展下去,不久便當囊括天下,包舉神州,克成大業。到那時,天無二日,民無二主,黃帝一族何去何從?難道真要低眉順眼,跟著炎去開荒種地嗎?
黃帝心比天高,當然不會為人臣虜,更不用說是墾荒生產了!太乙這番話,無非是想點燃軒轅那顆勃勃雄心,讓他潛在的帝王之資充分發酵,盡力弘揚,一舉而王天下——應該說,他的目的達到了。
才智過人的軒轅,受命於天,資質秀麗,敢作敢為,果然沒有辜負黃河北岸一地人煙的希冀,一箭便把個驚天動地的老少典給射死了。他一下便把少典兒子——那個沒出息的東西給震住了,那傢伙在父親死後竟不來報仇雪恨,他幹什麼去了,他食草去了!
那些日子,軒轅想起神農就想笑,這等兒孫,養他何用? 可笑過之後,又想到,這小子,生民有方,育民有道,天下人真的離不了他啊!
不顧夜深也不管風寒,軒轅只是一味的胡思亂想,籌劃方略,準備整軍決戰,卻完全不知道自己面臨的風險:此時此刻,岐伯早已親督戰陣,指揮黎、垂、直、稷、刑等人,高舉 火把,禦風而來。他們乘勝戰之餘威,稟烈火之煞氣,仗夜幕之遮掩,毫不猶豫,萬眾一心,直撲黃帝大營:
火燒軒轅——
刀劈軒轅——
活捉軒轅——
千里原野,秋風怒號,烈焰卷地。頃刻之間,黃帝大營便化作千萬道金蛇,撕破了大半個夜幕。莽莽荒野,叢叢荊棘,重重人馬,如數做了黎的引火之物,僅僅不過一個時辰,便統統化作火,化作土,化作木,化作金。金木水火土,溶溶為一,沒入大地,滋潤人間,長草木,生五穀,養萬民,育禽獸,簡直沒有一丁點兒的浪費。後來阪泉之戰,捉住黎的時候,黃帝就這麼想過,他覺得黎真是天下最歹毒的人,他把兩塊石頭輕輕一碰,三萬部眾便有一半化為灰燼,自己也差點化成一縷輕煙!他真想一斧子劈了他,祭奠那些慘死的勞苦大眾, 也祭奠自己那一身麒麟獸皮——多好的皮毛料子啊,那是應龍獻給他的,冬暖夏涼,雍容華貴,黎一把火便把它燒了。這把火面目猙獰,熱浪灼天,比第一把火更加猛烈,迫得軒轅屁 滾尿流,無處藏身。火燒著麒麟皮和軒轅的皮,劈劈啪啪,香氣濃烈,佈滿整個夜空。軒轅當時便陡起一個念頭:捉活的,擒住黎,燒他的肉給自己吃!
兩戰兩勝,士氣大振。岐伯與黎等鬥志昂揚,立誓要把正義戰爭進行到底,燒不死軒轅,絕不收兵。
黎鼓動說:“當今天下,惟炎黃兩族強盛無比,目前形勢是:炎怕黃,黃也忌炎,正所謂一山不容二虎,這個問題怎麼解決?無非是殺軒轅,一了百了!”
岐伯閉著眼睛,歎口氣,說:“黎講的對!”
於是,大家行動起來,準備第三輪進攻,如果不出意外,這也許就是最後一戰了。所以,大家都情緒飽滿,激動得不行,總覺得擒軒轅如探囊取物,不在話下!
形勢一派大好!
岐伯都快發出總攻令了!
黎都快放出第三把火了!
可這時炎帝卻不遠千里,來到其中!
炎帝說:“停止火攻!”第三把火便再也沒點起來。黎為此遺憾終生!
其實,許多人都不明白,炎帝為什麼停止用火,而改為個人決鬥。但他既然這麼說了,身為子民的又能怎樣呢?所以大家只好服從,眼睜睜地看著他和黑熊般粗獷的軒轅生死相搏。
軒轅說:“你這懦夫,怎敢回來!”
“軒轅!”神農氏以其特有的成熟與憂鬱歎息道,“我不忍見黃河成血河,所以不報父仇,去嘗百草,以利天下。悠悠苦心,難道你竟無一絲知覺!”
“神農!”軒轅以手指天,“你見天上出過兩個太陽嗎?沒有吧!”
見神農無言以對,軒轅笑了。他邊笑邊說:“天無二日,這是千古不變的至理,你卻勸我休兵罷戰,這不是典型的不智嗎!更何況為王之人,以身爭雄,生生死死,本屬等閒,又何必念念不忘,為婦人之仁!所以炎黃兩家,今日肉搏,實難倖免!或許此戰之後,天下一家,四海清平,也未可知!”
“好一個軒轅!”炎帝環視四周,望一眼茫茫原野,沈沈歎道:“身為人主,不行仁道,不念萬民,卻以爭戰為樂,必欲屍橫沃野,血流成河,天下縞素,然後你才稱心如意嗎?”
“正是!”
“好畜生!”
炎黃二人話不投機,勢成水火,終於戰在一處。剎那間,刀斧鏗鏘,風煙滾滾,枯枝敗葉,劈啪落地……
炎帝說:“霸道軒轅,你悔悟吧!”
黃帝大笑:“食草懦夫,怎敢與我對壘!快投降!免你一死!”
一黃一赤,兩條真龍,且戰且罵,且罵且戰,勝負未分。
不覺紅日西沈,兩人酣鬥不停。看那天地之間,漆黑如墨,秋風瑟瑟,正如地獄,成千上萬的勇猛之士,一分為二,虎視耽耽,觀摩這場曠古爭鬥。
大約夜半時分,失蹤數天的太乙忽然出現在黃帝陣前,那時黃帝已經漸漸占了上風,石刀上下翻飛,不離炎帝首級。
炎帝大概是長途跋涉,或許是中毒過多的緣故吧,他顯得斧法散亂,步履跟蹌,在刀光斧影裏,命如懸絲,想想身後的千頭萬緒,心如刀絞,不由得大叫一聲:
“軒轅,我死不怕,只望你善待我族,恩及天下蒼生!”
“軒轅謹記!”黃帝一聲咆哮,把刀舞起,對準神農右肩,奮力劈下,眼看炎帝身首異處,腦袋開花,在此萬分危急時刻,猛聽黎一聲怪叫,脫手拋出一條火龍,那龍烈焰滿身,紅光罩體,曲折逶迤,直撲黃帝毛髮繃張的面龐。
嚼,??……
黃帝倒下,那柄刀飄飄搖擺,從炎帝肩頭滑落地下。
“殺軒轅啊!”
隨著黎一聲吶喊,炎帝陣上齊刷刷的升起了千百條火龍,那火龍拔地而起,結隊成群,劃破夜空,徑直飛向黃帝大軍,讓他們人人都披一條火龍,哭爹喊娘。
“燒死他們!”
黎像豹子一樣仰天號叫,奮然出擊,身後壯士手持火把,橫衝直撞,戰場形勢真像前兩次一樣令人興奮。岐伯掌握著主動權,步步緊逼,欲將軒轅等人一網打盡。此時此刻,黃帝被人救走了,炎帝也被臣子背下戰場。兩支人馬,一追一逃,一勝一敗,喧囂聲一浪高似一浪,把個寧靜的深秋夜震開一道道裂痕,那裂痕越來越多,越來越深,最後終被橫空飛來的一場大雨掰碎,坍塌成一口巨墳,那墳把炎帝埋了,也把少典族男女老少給埋了,讓他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久久直不起腰來。
關於這場大雨的來由,歷來存在著多種說法:如天降大雨、太乙喚雨、黃帝祈雨、女蝸施雨、安登顯靈等等,各有千秋,各具風采,傳達了許許多多美好或者並不怎麼美好的心願。總的意見是希望炎黃一家,不再自殘手足。毫無疑問,生死關頭,母親用淚水潑滅了孩子們的殺氣和欲火,讓他們和平相處,共存共榮,做一對互敬互愛的模範兄弟,似這等神話傳說裏升騰著多少溫柔與善良啊!
當然也有智者認定,這雨是太乙引來的。太乙花了十幾天的功夫深入敵後,調查研究,最終從乾柴烈火中悟出火攻的基本原理,然後又從一片水窪中得出了水火不容的歷史性結論。於是他,歡天喜地,借來三天三夜大雨,一下便把黎的火攻給破壞了。
不管怎麼說吧,那天晚上大雨來了,太乙也招呼著黃帝盟軍從四面八方來了。他們赤身裸體,張牙舞爪,偽裝成龍蛇貓狗豺狼虎豹,高舉旗幟,大砍大殺,阪泉之野,頓時降下一場血雨,一片汪洋。那血大多從炎帝戰士身上噴射開來,點點滴滴,動人心弦。炎帝哭了。
“軒轅,殺我一人。”
沒等軒轅作答,神農便張開兩臂,向後倒去,倒在他腳下粘稠狀的、熱烘烘的血水裏,當時就聽撲通一聲響,那紅彤彤的浪花便從地上、從他身子周圍站起來了……
炎帝就這樣做了戰俘。
黃帝下定決心要把他碎屍萬段。
黃帝把炎帝綁在樹上,叫人砍他,一刀接一刀,刀刀不見血。把人嚇壞了,大張著嘴,大睜著眼,哧溜一聲靈魂出竅。
黃帝說:“笨蛋,滾。”
那人滾開,後面接著砍。一天一夜,他們砍斷了一萬把刀,砍卷了二萬把斧,砍折了八百根棍,依舊見不到炎帝流一滴血!
“神農,看我的!”
黃帝大怒,跳起來,親掄戰斧,便去剁神農那顆長著倚角的牛頭。
哢嚓!
大斧下去,呼呼生風,黃帝忽覺有股強勁的反彈力,自斧刃生,透斧柄出,呼嘯著撞向自己的虎口,震得虎口進裂,鮮血飛揚。撒手間,那斧“騰”地,飛上半空,不知去向。再看神農,渾然不覺,那頭好好的端坐在頸上,情景依舊。
好怪呀!黃帝倒吸了一口涼氣,正在暗自吃驚,忽聽雲空深處嗖嗖作響,卻是那把斧又循著原路返回——不偏不倚,不斜不歪,不多不少,恰恰落在軒轅頭頸,把軒轅那顆碩大無朋的腦袋一劈兩瓣,像切瓜一樣準確無誤。
啊呀———
頭破血流的軒轅,大叫不止,血似泉湧,奔騰不息。那血撲在地上,很快彙成一股洪流,滾滾流淌,勇往直前,三天後,便從阪泉之野通達具茨山峰,沒入少典和安登墓穴,入穴不久,便聽一聲雷鳴,山崩地裂,那股血光芒四射,長長的,忽化作一道彩虹,平地而起,橫跨黃河,南北貫通……
這大概就是千萬年來,人們口口傳頌的那個黃帝斬炎帝的故事。這無疑是最具神話色彩的一個偉大寓言。這寓言後來給了我們許多啟迪,當時卻叫強悍威猛的軒轅老祖宗感念不已,浮想聯翩。可能就是這道彩虹的作用吧,軒轅從此再也不敢用兵刃去斬殺事實上是他兄弟的神農氏了。史書上說,他閉門三日,祭神祭祖,充分考慮了炎帝這位農業之神兼醫藥之神無與倫比的實力和威望,考慮了他深入人心,幾乎是牢不可破的群眾基礎,當然肯定也考慮了他那與生俱來的創造可能給自己帶來的種種好處,最終決定留他一命,按照部族首領的規格優厚對待,以利天上人間。當然這並不是說,軒轅就此不再痛恨並疑忌神農氏及其部族了,怎麼可能呢?那麼偉大的一夥兒人,那麼多的奇才異能,那麼偶然的失敗原因,說黃帝對此不疑不顧不採取些防範措施那肯定是不現實的!
這年冬天,軒轅黃帝經過一番認真的思考,並且與太乙等人交換了看法之後,獨自做出決定:把神農及其部族一個不留,統統驅逐出中原大地,趕往混沌未開的南方,讓他們去那邊過日子!當然這是一種懲罰:誰讓他們是戰敗者呢?同時也是一種手段:軒轅他不殺你,但讓你回歸叢林,繼續過鳥獸一樣的生活,日久天長,自生自滅,他不就沒有敵人了嗎?
中原大地,錦繡河山,飛禽走獸,不就專屬他一人所有了嗎?
主意已定,黃帝便責成太乙老頭兒擇了一個良辰吉日,隆重擺宴,為炎帝送行。
可能是個早上,炎帝把少典及安登等一系列先人的墳墓扒開,遺骨取出,然後大哭一場,來到具茨山下,向黃帝辭行。
風雪之中,炎、岐伯、黎、稷、麥、稻、刑天、誇父等大小頭領滿懷悲切,一字排開跪下,等著黃帝發話。他們身後黑壓壓的老弱婦孺,背負五穀,口銜生薑,懷抱山遇竿頭黃連熟地桑葚等等一系列看家寶貝,隨時準備著舉家搬遷。
炎帝說:“先人遺骨,神農已經取出,就此遠行,請帝皇恩准!”
黃帝從雪地裏攙起神農,剛要說話,就見太乙招招手,一條青牛便被眾多勇士拉到雪地中央。
太乙說:“阪泉戰後,歸附黃帝,神農這事,天下盡知,可喜可賀!想我軒轅,為人大量,做事寬宏,不咎既往,特將南方草木繁盛之地,劃歸你族,子子孫孫,永享不盡,浩蕩恩德,不可忘也。”
太乙話到此處,忽然拍了青牛幾巴掌,厲聲喝道:“君君臣臣,父父子子,此乃伏羲龍祖爺傳下的規矩,千古不變之禮也。神農氏既已在我黃帝駕前俯首稱臣,如今又在遠行之際,可願殺此青牛,對天盟誓,表示永不背叛之心嗎?”
太乙說話,聲色俱厲,令人膽寒。未及炎帝答話,他又將頭一搖,喚出一個壯士,手持大斧,大踏步來到炎帝面前,撲通跪下,將明晃晃的石斧高舉頭頂,看那架勢礎礎逼人,分明是在逼炎帝表態,炎帝如何不明白?
他於是歎口氣,接過斧來,喃喃說道:“青牛青牛!為救族人今日殺你,你多無辜!黃泉之下,恕我神農之罪吧!”
兩滴清淚,從青牛眼中溢出,也從炎帝眼中溢出。炎帝簡直不敢正視青牛那雙藍瑩瑩的大眼睛。他手忙腳亂,心慌意亂,決心雖下,斧子卻怎麼也舉不起來了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黃帝大笑著,來到炎帝面前說:“神農嘗百草,曆盡艱辛,身子孱弱,天下皆知,這殺牛的力氣活,就讓我了!”
黃帝說著,一把搶過石斧,便去劈那青牛。
那是一頭肥滾滾的傲來青牛,天生兩角,直刺蒼穹,毛髮如緞,肌肉發達,渾身鐵青,卻生得一張雪白的面部,令人稱奇。當然更令人稱奇的還是它那雙鑲著紅邊的藍色的眼睛,斜刺刺地看著天下人,顯然是一副閹牛的變異的表情。看一眼,管叫你毛髮槍立,恐怖半生,……當眾宰殺這麼一條生命,它的意義是不言而喻的,神農不就長著一顆牛頭嗎?
一聲響亮,黃帝的戰斧劈下來了。那牛頓時血花飛濺。熱浪灼人,只不過頭卻沒有落地。豈止頭沒落地,它還在一片混亂中哞地吼了一嗓子,便猛的撲向軒轅,剎那間,沈甸甸的軒轅便像一片枯葉,在空中舒展開來,然後咕咚濺落塵埃。在場的人們,無論戰敗者還是勝利者,都驚呆了,這事情太突然了。一時間無人說話,無人喝彩,甚至無人衝出來營救。血染的青牛用它殘破的脖子支撐著血海深仇,繼續前進,接二連三地撞向那個殺他的人,看樣子非把軒轅撞死不可。
但軒轅就是那麼好惹的嗎?只見他就地一個驢打滾,挺立起來,含羞帶怒,大吼一聲:“畜生!”掄斧就劈。那時候應該說軒轅已經開始注重領袖風度了,勝利了嘛!哪還容得下一條牛的反抗——可誰知道這牛它就是要反抗呢?它迎著軒轅的板斧,迎著軒轅的萬丈殺氣,沖天王氣,絕不屈服,視死如歸。那尾巴堅強的像根鐵棍子,那角尖的像把石刀,軒轅一斧便把石刀劈下來了。可牛還在向前進!它喘著粗氣,噴著白沫,怒目圓睜,誰知要剁多少下它才老實呢?
軒轅已經動搖了,準備逃跑了。這時候就聽戰敗者行列裏,一聲大笑,有個銅頭鐵額,四目六臂的人物便走出來了。那傢伙一伸手抓住牛鼻子,猛一用力,便把那顆牛頭給揪下來了。那牛大吼一聲,身首異處,但卻不倒。這時軒轅清醒過來,舉斧便剁,不一會兒便把牛肉給剁光了,空餘一付骨架,孤零零矗在那裏。後來大家都說,那個早晨被橫飛的血花肉沫給染紅了,一股熱烘烘的腥氣彌漫在空氣裏,叫人恐怖難當。
斬牛的是誰?
蚩尤!
你留下吧?
不,我生是炎帝人,死是炎帝鬼!
這番對話結束,炎帝便上路了。
看神農漸漸遠去,黃帝心滿意足。他命太乙將嫡系部族首領召集起來,開會商量天下大事。那時他才三十歲多點,青春年華,銳氣正盛,渾身仿佛有揮霍不盡的精氣神,做起事來隨心所欲,無所顧忌,一族人畜,受他感染,上上下下,蓬蓬勃勃,興旺極了。便是黎和後稷,也看到這一點,內心深處,百感交集。
黃帝說:“西起崆峒,東到大海,南至蠻荒,北至釜山,如今全歸我了。國土如此之大,人口如此眾多,非比往日,怎麼辦呢?我看只有分開編組,層層管理了。”
當天午時,黃帝下令對千家萬戶進行編制調整:八家為一井,三井為一朋,三朋為一里,五里為一邑,十邑為一都,十都為一師,十二師為一州。各州疆界分明,下設州長、師長、都長、邑長、里長、朋長、井長、家長等高中低幹部,分別管理所轄之民,所劃之土,他們是黃帝的臣子,是黃帝政權的支柱,雖大小不已,粗細有別,但缺一不可,沒他們便沒黃帝,是他們把黃帝托起來,讓他君臨天下,鳥瞰四方,至高無上。
身為中原大帝,軒轅覺著自己和自己部落的確走過了不平凡的經歷,方有今天。為了牢記過去歲月裏發生的萬事萬物,他把無所不能的太乙找來,讓他想辦法整編歷史,傳諸後代。太乙於是向黃帝推薦了一個異人,名叫倉頡。太乙說這個年屆萬歲的老頭子擅長畫畫,他能用畫代替伏羲爺傳下來的結繩記事之法,一百年來,這老頭子沒幹別的,專門畫畫為生。他的畫像極了,畫什麼像什麼,要不您召他來試試。
在太乙的鼓動下,倉頡很快便被黃帝召來了。老頭兒童顏鶴髮,精神恍惚,兩眼發飄,遊移不定,和一切有造詣的人一樣,只生活在自己臆造的天地間,仿佛未曾走到這世上。黃帝看了,便不甚喜歡。可等他伏在地上,用手畫畫時,又很是興奮。
黃帝說:“你給我畫個水。”
倉頡伏在地上,伸出中指,給他畫了一個“工”。
黃帝看著很像,龍顏大悅,說:“你再給我畫個雨——天上下的雨。”
倉頡點點頭,便再給他畫了一個“川”。
黃帝看罷,禁不住叫好,要求他再畫個日,於是倉頡又在地上畫了個“⊙”。
這下黃帝服了,高興得手舞足蹈,當下便封倉頡為造字官,專在朝中畫畫做字。由此開始,華夏一族終於有了自己的文字。
原來,在此之前,我們的先人主要有結繩、結珠、契刻、畫圖等數種記事方式,專以記載舊有時空裏已逝的東西。結繩,即要繩子上繫圪墶,如有大事,繫個大的;若是小事,則結小的;一個圪墶,是一個故事;一串圪墶是一段歷史。人們說“上古結繩而治”,便是這個意思了。當然,也有人不結圪墶,而是在繩上拴上不同的東西,如樹葉、土塊、石頭、獸骨、魚、蟲等,以表示不同的事情,這個便叫做結珠。所謂契刻,就是在山岩、巨石、木棍、木板或者直接往大樹上刻記號,這記號分門別類,任從你心,叫它代表什麼,它便代表什麼。最後一個辦法叫做圖畫記錄,倉頡便是這方面的老手,他法天法地,照人照物,可以把眼裏的圖像全部畫在大地上,萬事萬物什麼樣。他的畫便什麼樣,所以,人們說我們中國的文字就是在圖畫的基礎上產生的,歷來便有書畫同源的說法。可以說,畫的發展過程也便是文字產生的過程。
其實,只要仔細研究一個倉頡老頭兒造的字你便會發現,他那些玩意兒具有強烈的圖畫性,畫什麼樣字什麼樣,後來有好多聰明人都發現了這個秘密,於是,他們便把這些字給起了個名兒,統統喚做象形文字。這些單純象形字一經出世,通易懂,人人誇賞,大家把它與日常所見所聞的具體事物一一對比,更是覺著倉頡真是個了不起的老傢伙,舉世無雙,獨一無二。因此,天下人都應該團結起來,無微不至的關懷和照顧他!受此鼓舞,倉頡精神大振,其聰明才智更是以百倍的瘋狂向外發泄。在單純象形文字的基礎上,他又發明了指示字、會意字、形聲字等等,叫人眼花繚亂,目不暇接,美不勝收。到黃帝第二次接見的時候,他已經能把兩個木字並列起來,創造“林”字;能在眼睛的上邊再畫個曲線,創造“眉”字;把兩個火重疊起來,創造“炎”字等等等等,本事大了去了……這可把黃帝給嚇壞了,他左右端詳,總覺得眼前這個倉頡神聖不可侵犯,比自己高明許多也聰慧許多,死後不知要去伏羲爺那裏封個什麼靈位呢!果然當天晚上,黃帝便聽見廣袤的大地上鬼哭狼號,海嘯山呼,飛沙走石,亂糟糟的鬧了整整一夜,仿佛天塌地陷一般,叫人毛骨悚然。次日晨出來一看,天和日麗,藍天白雲,無事一般。
“每項發明創造,總會帶些天地感應吧!”
黃帝從倉頡身上,看到了一種嶄新的生存方式。這種生命獨立於他所鍾愛的政治軍事之外,獨成一統,另具風味。具備這種生命的人並非帝王,也絕不是專司屠戮的將帥武士。他們從天而降,散落人間,各有一長,並竭平生之力為之獻身,對人對己,造福無限。黃帝覺得這些奇才異能之士,以炎帝為首,包括黎、稷等人。他們太偉大了。他們才是民之父母,國之瑰寶,人間至尊,離了他們,多少人將無法過日子,相比之下,自己算得了什麼?早晚得被人遺棄!
從這天起,我們的軒轅黃帝開始覺醒。換句話說,他開始相信文明的力量、科技的力量、發明創造的力量,並著手搜羅一切必須的人才,為著明天的事業。這真是一段燦爛輝煌的歲月,奇人奇事,層出不窮。人們傳說他發現了製陶專家封後,讓他燒製出五彩斑瀾的碗碟釜甑,供人類用以飲食;傳說他發現了能工巧匠雍父,命他製臼作杵,供人們搗鼓麥稻,從此吃到真正意義上的米麵;還說他請來了河運專家共鼓和貨狄,讓他們倆刳木為舟,判木為楫,供人們涉水渡河捕魚撈蝦;傳說中他還命容成做曆法,以利農時;命隸首做算術,計取時日;命羲和、常儀觀察日月星辰,推演吉凶禍福;命伶倫、榮將制定音律,發明樂器,以伴歌舞,以娛天下。
人間不就三百六十行嗎?他差不多全搞出來了。
在發掘並啟用了一系列人才之後,黃帝方才召見了炎帝特意為他留下的兩大臣子:黎和後稷。
黃帝說:“我並非不知道火與糧食的重要性,黎,其實,你被俘那回,罵我之時,我已明白禽獸有限而民生無限這個道理。事實證明,神農的憂慮是對的!你們不要以為我軒轅只知征戰殺伐,不通五穀之道,實話告訴你們,通曉此道的不只神農一個!稷氏,從今以後,我便把千里沃野交給你了,你要想盡辦法,讓它長出漫山遍野的稼禾,懂嗎?”
見稷氏諾諾應承,黃帝大悅,又轉過身去,對著黎說:“黎啊!你不要只戀神農一人,我期望你能放下包袱,充分發揮一技之長,給天下人帶來溫暖,你願意嗎?”
黎鼻子一酸,流下淚來。此時此刻,他大概想起了遠在蠻荒的炎帝,也想起了被他活活燒死的無數冤魂吧!
黃帝見此情景,也感欣慰。他說:“你既願意,那好,以後你不要叫黎了,免得提起來人人恨你,我為你改個名,就叫祝融吧——祝你時時刻刻,讓我們大家都暖融融的,不知寒為何物,好嗎?”
黎含著淚,點頭應承了。從此,他便成了火神祝融,含羞忍辱,做了黃帝的臣子,暫時把親愛的主人炎帝忘了。
炎帝到哪兒去了?那遙遠的混沌未開的南方,那虎狼橫行、荊榛遍野的南方,她能接納我們慈祥善良的炎帝嗎?
黎其實天天在想,只是他不知道罷了!
欲知炎帝的命運、黃帝的行蹤,且聽下回分解。